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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掘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的风格形态
光明网
光明网报道 作者:上海交通大学教授,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 李建强
谈到电影理论学派的生成,话语形态和风格的传承、创造是一个绕不过去的问题。但不得不承认,我们尚缺乏建构电影理论学派风格范式的直接经验。回首中国文艺传统,建构学派无非是师承、地域、问题三种因缘和路径,其传承源远流长、久久为功,数千年来,诗歌、小说、戏剧、绘画莫不如是,形成一套近似严苛的艺术架构。而从西方电影经验看,从上世纪初形成的格式塔心理学电影美学,到二十年代法国的精神分析学电影理论,再到三十年代前苏联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美学,常常几位大师就撑起一个学派,没有多少苛刻的规范,也不过多牵扯师承和地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电影理论之所以出现一个学派纷呈的热潮,如美国先锋主义电影学理论、德国社会学电影理论、苏联社会学心理学派电影理论和系统分析方法理论、法国纪实主义理论和电影符号学理论、英国结构作者论等等,不仅是得到电影业发展的强劲推动,更是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思潮综合作用的结果。随着“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的演变,思潮接踵而至,大师应运而生,不断派生出新的理论学派。这就给与我们启发,电影理论批评学派的发生建立在影像迭代、科技主导、联通万象的现代化基础上,因而愈加自由自主,更加通权达变,而且具有多种形状、多种生态、多种产生方式。所以,当下建设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我们既不能背离传统、违背规律,又要善于审时度势、顺应时代,并借助国际经验,从传统中开掘新的天地和境界。
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理论批评正呈现这种发展势头,学院批评文脉不绝,网络影评方兴未艾,媒体批评面目出新,微信(公众号)批评异军突起……理论批评开始站位到场,日渐变通活跃。它自觉奉行的前瞻,愈益开放的视野,日见准确的表达,力求跟进的步伐,是对得起新世纪以来中国电影奋勇前行所托付的期待和责任的。以我所在的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为例,自去年开辟公众号(上海影评学会画外音)以来,已连续发布80余期,团结、凝聚了数十位电影理论和批评家,定期发布电影观感和见解,析作品、议思潮、领潮头、开风气,既有群体的聚焦,又有个性的抒发,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影响,现今读者遍布大江南北,并呈现持续扩散的势头。它如“虹膜影评”(同名微信公号、知乎专栏、豆瓣主页)、“新作快评”(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公众号)等,开办时间不长,但都显示出相当的生命力和活跃度。这种和互联网业态紧密结合的形态,在世界电影史上未曾有过,在当今全球电影业界也不多见。如讲中国特色,这当是名副其实的。网络空间已经成为人们生产生活的新空间,重参与就是重发展,谋创新就是谋未来,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会否在这种瞬息万变的创新创造和相互竞争中产生出来?目前尚不得可知。这里只想借此说明一点,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的建构并非只有传统一种模式、一种路径,并非只能从西方经验中寻求创造灵感与生成范式。诗无达诂,文无定法。西方式的逻辑认知范式、科学认知范式可以驰骋电影理论批评疆场,东方式的人文认知方式、自我认知方式为什么不能在建构中国电影理论学派中有所作为?君不见,中国古代的文论艺论、诗话词话,有评点批注式,也有笔记杂录式,各各不同,自由自在,短小精悍,要义不烦,无所依托,不见窠臼,不也学派纷呈,造就一批有影响、有号召力的理论大家吗?(如张戒、严羽、王国维等)德国文化哲学人类学的主要代表蓝德曼认为:“文化创造比我们迄今为止所相信的有更加广阔和更加深刻的内涵。” 互联网和新媒体的迅猛发展,正在剧烈而迅速地改变社会结构和创造方式,对传统文化艺术生产方式提出了强有力的挑战。熊彼特早就提出,现代经济发展的根本动力不是资本和劳动力,而是创新。电影理论生产何尝不是如此!所以,我们无需好高骛远,不能作法自毙。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角力场,每个时代也有自己的主流文化和形式再造。构建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我们一定也要有这种历史和创新意识。
我之所以这样立论,也是考察西方电影理论在近世发展形态后的有感而发。我们看到,近世以来的西方电影理论,虽然看似多产,学派林立,新论叠出,热闹非凡,甚至可以用一浪接着一浪、一波跟着一波来形容,但大都萧规曹随,祈求“理论知识生产出关于自身的理论知识”,满足在象牙塔中自我陶醉、自娱自乐,既无心回应现实的电影生产问题,也无法对社会和大众的鉴赏发生影响。认识论、本体论、逻辑学、语言哲学、精神分析、结构主义、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意识形态等名词概念如走马灯似地转换,但对电影的观照却越来越虚,离现实和受众却越来越远,已逐渐演化为一种闭门造车、自说自话的智力游戏。我国有必要重复走这条偏窄的老路、自我封闭的曲径吗?这是需要我们首先必须加以明晰的。记得钱锺书老先生在考察艺术史时曾说过:许多严密周全的思想和哲学系统经不起时间的推排销蚀,在整体上都垮塌了,但是它们的一些个别见解还为后世所采取而未失去时效。好比庞大的建筑物已遭破坏,住不得人,也唬不得人了,而构成它的一些木石砖瓦仍然不失为可利用的好材料。 体系未必庞大就好,生命活力来源于血脉贲张、精准入微。这当然不是专门针对电影的,但这一判断无疑对于电影同样具有意义。抽象的理性思辨若无鲜灵活脱的社会艺术实践作为支撑难免黯然失色;依赖“理论知识生产关于自身的理论知识”终究难敌时尚和对象的冲刷淘洗。建设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既不能简单仿效西方既有的经验,忽略中华民族一脉相承的精神追求、精神特质、精神脉络;也不能因为片面强调学院性、观念性和学理性,而忽视活生生的时代之痒和创作之基。或者说,高头大马式的理性表述可以建构学派,精悍平实的表达也未必弗能建学立派;著作等身的学理堆砌可以彰显学人,平台网络的贴地抒发同样可以造就行家。红花绿叶,皆成风景。学派建构,无需拘泥范式形态。
“问题就是时代的口号,是它表现自己精神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中华美学讲求托物言志、寓理于情,讲求言简意赅、凝练节制,讲求形神兼备、意境深远,强调知、情、意、行相统一。我们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展现中华审美风范。”这一明确阐述,其实已经为艺术理论学科的发展指明了方向。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的建设,必须根植民族电影艺术发展的现实,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反映时代的要求和人民的心声,在此基础上,通过对中国电影艺术诸核心要素,包括历史来路、创作进程、创作理念、艺术特色、成就业绩、问题反思、未来走向,以及中国电影产业发展模式、中国电影文化传播策略、中国电影观众学研究、中国电影技术路线的发展研究、电影产品科技含量和产品内涵提升、从电影大国向电影强国迈进等等,不断为中国电影带来前瞻的启迪和发展前行的深邃思考。为了实现这样的宏伟目标,我们没有必要过早地将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的风格形貌定于一尊,也不可能整齐划一地提供恒定标准和价值预设,只要有利于学派建设的思路、方案都在考虑筹划之列,凡是有助于学派构建的形式、风格,都在鼓励褒扬之中。只有思想解放,目标一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众志成城,持之以恒,中国电影理论批评学派的建设才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原文刊发于2018年12月《电影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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