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非仁者也非智者，也非有意而为之，但在看水的时侯，却深深地体会到了水至柔、至净、至静的真意。

　　■ 从头开始，勤能补拙，涓涓细流，莫问涛声。

　　■ 我带学生的时间不长，经验也不够丰富，但我愿秉承老师当年对我们的方式方法去对待我的学生，以身作则，在让他们认识到天道酬勤之道理的同时创造一个宽松自由的学习和研究氛围。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曾多次于自己的过去和现在之间游走，或紧或慢，试图翻阅到如“学者笔谈”一栏里其他师长或同事们那样辉煌的一页，以便能在几千字的篇幅里洋洋洒洒，谈自己的理想、追求以及在奋斗过程中值得有志者借鉴的励志故事。但是，事与愿违，如我这样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越想挖到金矿挖到的就越是石头。若你不嫌我这石头鄙陋，就听我说说我的生活体悟。

　　我要说的是“水”

　　我出生在浙江中部一个非常古老的镇上，镇很大，是由几个大村组成的，每个村前前后后都会有蜿蜒的小溪流过。最吸引孩子们的是镇子外围那一大圈青山围绕着的一片肥沃平坦的土地。四、五月，土地上尽是一面面大大小小的“镜子”，镜子里面都是墨绿的山，凑近一看，镜子中央嫩嫩的秧苗，那是水稻。水稻田里有数不清的不知名的小昆虫，田边有抓不完的蝌蚪和泥鳅，而那顶着露珠的草尖上，则永远停着蜻蜓和豆娘。当盛夏第一批稻子成熟的时侯，一片金灿灿的稻穗在风中点头，那时候，你就会看见一小片一小片不规则的碧绿镶嵌其中，象一颗颗翡翠。那是荷塘，田田的叶子，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我就在那里摘荷花，摸螺蛳黄蚬……

　　水，带给我童年无尽的乐趣，它无声无息地滋养着万物。

　　高中，繁忙的课程、接二连三的各类考试排满了几乎所有的时间，这种长时间高度紧张的学习生活给我带来高分的同时也带来了压抑和沉重。加上少年时期身体和思想上不断地成长，儿时清新明朗的世界慢慢变得混沌而模糊起来，道不清，理还乱。于是，周日仅有的一点自由时间，我就在山野中一潭水边坐下——看水。

　　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非仁者也非智者，也非有意而为之，但在看水的时侯，却深深地体会到了水至柔、至净、至静的真意。她没有明确告诉我问题的正确答案或捷径，却让我纷乱嘈杂的思绪慢慢理清，就如儿时村边那条小溪，静静地涤净我的心灵，她用她的博大胸襟和气度，融化我所有的迷茫和愁绪。仅仅一小段时间，卸下沉重，一身轻松。于是，每每烦恼抑郁，便向她走来。殊不知，就在这经意和不经意间，水跟我的人生结下不解之缘，因她无欲无求，只有清澈在心，平淡而轻松；因她如山中清泉，自然纯净、清澈而透明；因她如井中佳品，甘甜而醇爽。

　　后来，我去了德国。异国他乡再也见不着满眼的荷塘，也见不着一潭碧波荡漾的湖水。于是，晴和日丽的时侯，约上几个朋友，带着妻儿来到易北河边，女人们在草地上铺上一块花布，放上自家精心做的各种可口的小点心。孩子们或依偎在父母怀里或满地乱跑。聊天、喝茶、吃甜点，欢乐的气氛感染着边上每一个人。而我，不经意间，望着那奔流不息的易北河，久久凝视。

　　11年回国来到上海交大，欣喜见到“思源湖”，湖面开阔悠远，湖边柳树成行，有白鸽或在踱步或从湖面飞过。春来的时侯，桃花、樱花、海棠、玉兰竞相绽放，唯有那一池湖水，仍然娴静随性，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一句诗来，“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

　　老子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水，无色、无味、无形，无欲无争。水滋润万物，但从不与万物争高下，她无私、奉献、不求回报。她用最低的姿态穿行在自然与万物之间，不眷恋净地也不择高处。水不与物争，却能汇聚江海。

　　水，随遇而安。遇沟壑，则成溪流江河，从山林中涓涓溪流到江河里浪涛滚滚，再东流到浩瀚无边的大海里；遇洼地，则成湖泊，平静如镜，遇潮汐则逆转直上，惊涛骇浪！水善，她滋养了生命，洗涤了污浊；水柔，在于水的无形，适环境可方可圆；水刚，可以排山倒海，一泻千里；水坚韧能滴穿磐石，水变通能升华，凝结，如音乐般飘渺悠长如画般安然静固……水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上善若水，是老子对生命的一种诠释，也是对生命的一种态度，更是一种与事无争的人生心态。上善若水，对我来说也是一样，是我处身立世的准则。

　　对待工作：涓涓细流，莫问涛声

　　2002年，我在中科院获得博士学位，两个月之后，来到德国德累斯顿工业大学开始了我的博士后生涯，有幸在Karl Leo教授的指导下工作。当时的Leo教授已经在有机电子掺杂方面做出了非常突出的成果，他带领的有机发光二极管研究小组也有了很好的研究基础，制备和测量条件都比较完备，在这样的环境里，我马上就能适应并心无旁骛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因为之前在读博士阶段有过一些经验，结合这些经验我很快就做出了一些比较有显示度的成果。三年后，我来到设备条件更好的Novaled公司工作，在这里甚至连器件的制备都不需要自己去完成，我只需对数据结果进行分析，然后设计出更合理、优化的结构。这样的工作对我来说更是得心应手，不管是多么困难的任务，都能顺利完成。可是，当我决定要回国，在为未来的方向作计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对专业以外知识了解太少了。于是在回国前的几个月，抓着各种机会向同事及工程师们学习各方面的知识，当是亡羊补牢了。尽管这样做了准备，回到交大后，发现从公司到高校的这个转型还是比我想像的要复杂、繁琐：实验室建设、招收学生、本科生研究生教学、申请大大小小的项目……应接不暇，以前朝九晚五非常规律生活打破了，下班后吃了晚饭就一直在电脑前工作到深夜，竟再也抽不出时间与小儿嬉戏。

　　由于我们这个研究方向在电子系是全新的，首先实验室建设从零开始，小到基板尺寸的定夺，大到超净间的设计及几百万的设备的购买，花费了同事们和我很多心血。其次招收学生难，学生对我们这个新的方向不了解，我们招收的研究生、博士生基本上都是从其它方向调剂过来的，而且都是零基础的，连普通化学都没有学过，全部都得从头开始教。我个人天生语言简洁，虽说在各种会议的讲台上的次数也不算少，但是学校的上面对是懵懵懂懂又求知若渴的学生，跟会议的听众完全不一样，如何能使枯燥的内容变得津津有味，如何能让自己轻松活泼深入浅出地讲解，我还得好好学习研究一番。最后，让人头痛又非常重要的是科研项目的申请，我自己在公司里呆了5年，不能发SCI论文，而论文在项目申请中是评判现有基础的重要依据，这个断层所造成的鸿沟只能靠先做些其它项目去慢慢填补。

　　尽管工作琐碎繁杂，也曾有过一些怀疑和犹豫，但是既然已经给自己作了选择，就不言放弃。以前的成果只是代表过去，如今，在新的环境新的工作，值得我学习的还有许多许多，只有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从一点点小事做起，才会有收获。从头开始，勤能补拙，涓涓细流，莫问涛声。

　　对待科研：精进深行，静水流深

　　对科学的热爱源于我的母亲，职业为教师的母亲不断向小时候的我输送热爱科学的观念和营养，总是订阅许多关于科学的杂志给我看，像《我们爱科学》、《科学画报》、《奥秘》等。我自己也很爱读这些书，而且喜欢动手做些小装置。慢慢地，长大成为一个科学家成为了我非常崇高的理想。如果说母亲给我的人生指了一个方向，那么在这个方向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引导我，给我榜样的力量，那就是我在中科院化学所的硕士生和博士生导师，李永舫老师。

　　李老师属于“老三届”，1977年恢复高考后才重新获得读大学的机会，三十多岁读研究生的经历让他对科研有更深的理解。他常对我们说做科研要取得突出的成果，必须做得精、做得深，不能浮光掠影，看到什么热就追什么，但是又需要准确地抓住研究的热点。导电聚合物和电化学是李老师的老本行，他的第一个研究生做的题目就是导电聚合物的电化学聚合，我读研究生的时候，共轭聚合物发光材料和聚合物电化学发光池是一个研究热点，国内还没有人开始做，这也就成了我的题目。随后，国际上这方面的研究也遇到了瓶颈，热点逐渐降温了，李老师果断地把方向转到共轭聚合物光伏材料和聚合物太阳能电池这个当时还属于非常前沿的课题，但是李老师敏锐地捕捉到了它的发展潜力，“十年磨一剑”，一直做了下来，到现在国内国际上提到聚合物太阳能电池的发展都不能不提到李老师。有幸的是我作为他的学生，有五年的时间几乎天天跟他在一起，耳濡目染，不管是做科研的态度也好，思考的方式也好都慢慢地在向他靠拢。我喜欢自己这种变化，或者说是一种成长，它让我深刻理解“穷则变，变则通”的道理，更让我明白，“变”所需要的条件，那就是“精”和“深”，若脱离了这些，“变”就会无所适从。做研究也是一样，新旧研究内容如果有了很好的传承，再结合国际研究的前沿、热点和光明的应用前景，就会有浓厚兴趣和高昂的热情去探索，从而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与时俱进达到新的高度。

　　“变”和“通”在字面上理解非常简单，但是当人们要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运用在科学研究领域，它需要在精深的基础上有个“思”的过程。不过不管这些过程有多少高深复杂，大自然总是用最简洁的方式给我们以启迪，就如水，水之变，变化无穷，水之“通”，无所不能，当然，要达到一定的高度，须是精进深行，静水流深。

　　对待学生：润物细无声

　　现在回想起来，在化学所的那段日子是最辛苦的，每天晚上在实验室要呆到十点多，周末还要加班加点。其实，李老师并没有像有的导师那样要求加班加点，但是几乎每个学生都很自觉，因为他自己每天去得比我们早，走得比我们还要晚，节假日休息得也很少。都说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李老师的办公桌一直跟学生的在一起，当看见导师在辛勤工作的时候，当学生的还好意思偷懒吗？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有点心不甘情不愿，时不时抱怨几句的话，在一两个月后的潜移默化下，都已经养成了努力工作的习惯，这也是组里能出这么多成果的主要原因。同时，更重要的一点是，这里的科研环境又是非常宽松的，从选题到实验的设计都有很大的自由度，在李老师确定的大方向下，学生可以选择自己感兴趣的课题，慢慢地学习和领会，以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自由地做研究，这样学生独立思考问题的能力就会得到显著的锻炼和提高，而这正是一个合格的科研工作者必须具备的基本能力。当然，学生在实验中难免会遭遇挫折和失败，但是李老师从来不批评学生，他有充分的耐心和宽容来帮助学生分析其内在的原因，寻找克服困难的途径，让学生理解，结果本身并不是最重要，更重要的是从这次失败中找到能使研究向前发展的东西。学生学到的不仅是宽容的处事态度，更是如何以一种成熟的心态去应对将来可能面对的更多的挫折。

　　我带学生的时间不长，经验也不够丰富，但我愿秉承老师当年对我们的方式方法去对待我的学生，以身作则，在让他们认识到天道酬勤之道理的同时创造一个宽松自由的学习和研究氛围。除了这两点外，在生活上李老师给予我们的是亲切随和和关怀，而我，因为年轻，或许还可以给予学生更多的理解、沟通和帮助，做个谦和宽厚的老师和值得信任的朋友，如水之善，润物细无声。

　　学者小传

　　何谷峰，上海交通大学电子信息与电气工程学院特别研究员，博士生导师，2011年入选上海市浦江人才计划。1996年毕业于中国科学技术大学，1999年和2002年分别获得中国科学院化学研究生理学硕士和博士学位。

　　2002年博士毕业后赴德国德累斯顿工业大学Karl Leo教授研究组从事博士后工作。2004年采用了新型的双发光层的结构解决了磷光器件在高浓度下的淬灭问题，创下了有机发光二极管（OLED）的功率效率的世界记录，在Applied Physics Letters上发表的论文被Nature、Chemical Reviews、Advanced Materials等顶级期刊引用达300余次。2006年，以高级科学家的身份进入Novaled AG公司任项目主管，从事用于显示及照明设备的白光OLED的研究和开发工作。作为Novaled子项目负责人和主要完成人参与了OLLA、oled100.eu和CARO等多项欧盟和德国资助的OLED研究项目。

　　在国际高质量刊物共发表SCI、EI收录论文50余篇，总共被SCI引用1000余次，两篇第一作者的论文引用超过百次，单篇最高引用390多次。2008年撰写的一篇论文在显示领域的最高水平的SID国际信息显示协会上被评为杰出论文。共申请国际专利11项，其中1项专利已经获得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