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心 · 印迹

刘洪福: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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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百年初心历久弥坚,栉风沐雨笃定前行。2025年是上海交通大学党团组织成立100周年,也是学校“十四五”规划收官、“十五五”规划谋划之年。为弘扬伟大建党精神,从党的百年伟大奋斗历程中汲取继续前进的智慧和力量,感悟革命先辈和交大楷模的初心与使命,上海交通大学党委宣传部与档案文博管理中心联合设立“初心·印迹”栏目,陆续刊出交大百年党史工程党史人物口述采编的部分成果,以飨师生校友及广大社会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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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洪福,1931年生,山东海阳人。1946年12月参加革命工作,1947年5月参军,1948年参加兖州战役并负伤。伤愈后转到山东地方工作,1950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2年听从组织派遣南下上海,先后就学于华东干部预备学校训练班、第一机械工业部上海机械制造学校。1956年分配至上海造船学院,任院长秘书兼党委机要秘书。1957年随上海造船学院并入交通大学(上海部分),历任交大(上海部分)生产部、机械系党总支副书记兼附属机械厂党支部书记、副主任,上海交大教师科副科长、干部科科长、材料科学及工程系党总支副书记、一年级教学部总支书记兼副主任、法华路分部副主任、电子电工学院(筹)党委副书记兼副院长、电子电工学院(1989年更名电子信息学院)党委书记。1992年3月离休。2021年5月22日,刘洪福接受上海交大师生专访,讲述了在解放区红色教育启蒙下毅然投身革命、参加兖州战役、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光荣历程,回忆了南下上海、结缘交大、奉献交大的人生经历。

我从解放区来

我老家在山东胶东海阳,是老解放区。1931年腊月,我出生在一户贫苦农民家里,父亲和哥哥都在地主家做长工。从我记事起,家里很穷,孩子多,只有3亩6分地。

1939年,我开始上小学。学校里没有桌子椅子,就用麦秸草或玉米叶编个蒲团坐在地上。上学不久,我加入了“少年儿童团”,还当上了团长。当时正处在抗日战争时期,学校里经常搞抗日宣传。儿童团排演抓汉奸的活报剧,我还报名扮演了一个角色。

1942年,我11岁,知道有个叫左权的八路军将军牺牲了。歌颂他的歌我现在还会唱:“左权将军家住湖南醴陵县,他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参加中国革命整整十七年,他为祖国他为人民费尽心血。未当政治委员苏联去留洋,回国以后由军长升为参谋长。日本鬼子五月扫荡咱路东,左权将军麻田附近光荣牺牲。左权将军牺牲为的是老百姓,咱们辽县老百姓要为他报仇恨。”

1946年,我小学毕业。由区政府分配到大侯家村当小学教师,没有工资,吃住都在老百姓家。你家有学生,轮到你,你就管饭,我们把这叫作“管先生的饭”。当时,我住在一个叫侯天和的民兵队长家。后来知道,他应该是个中共地下党员。到了晚上没事做,他就跟我讲八路军、讲共产党的故事。

1946年,我参加革命工作,做小学教师的这段经历是我一生的重要转折点。那时正逢解放区开展土改复查、减租减息,打土豪劣绅,斗恶霸地主,分田地。穷苦老百姓家家户户分到了土地和牲畜,翻身得解放,情绪高得不得了。我经常听到老百姓议论,讲八路军好、共产党好。老百姓几乎都在学唱一首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这个氛围深深感染着我,对我政治、思想上的成长进步起到了很大作用。

【图02】刘洪福与采访组师生合影(左起:陈炫羽、欧七斤、刘洪福、郭子菊、林钢).JPG

刘洪福与采访师生合影(左起:陈炫羽、欧七斤、刘洪福、郭子菊、林钢)

保家保田,主动当兵

正当老百姓分到土地欢天喜地的时候,国民党反动派发动了对胶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他们还把土地改革中逃掉的地主子女组织起来,组建了“还乡团”,进行反攻倒算。为此我们党提出了“保家保田保饭碗,保卫胜利果实”“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口号。1946至1947年解放区掀起了全民大参军的热潮。每个村子都是敲锣打鼓欢送参军的,到处都是“父送子、妻送郎、兄弟争相上战场”的热闹场面。

1947年5月,16岁的我也报名参了军。这是我第一次骑骡子,自己爬不上去,硬是两个人把我扶上去的。骑上了大骡子,戴上了大红花,从此我穿上了军装,离开了家乡,到了战场。我先是在山东牙前县指挥部警卫营当文书,很快又转到华东野战军七纵十九师五十六团三营八连。七纵是原来的新四军五师,经历一系列战争后,基本上打光了,剩下的一部分就整合成七纵。

到了部队以后,几乎天天行军打仗。而且行军打仗常在晚上,一旦下起大雨,老百姓做的布底鞋滑来滑去,行军更显艰难。记得有一天晚上,我生生跑坏了两双鞋,脚起泡了,痛得不得了。一到休息时,我就赶紧找根缝衣针把泡挑破,中间再穿根头发。这样水泡长不死,里边有水的话,还能顺着头发流出来。就这样用土办法简单处理一下,接着扛枪走。老战士看到了不仅安慰我,还主动帮我背步枪,简直是比亲哥哥还要好。

就是这时,我第一次向组织提出入党申请。但连长说不行,一是年龄不到,二是知识分子须打几仗考验一下。

【图03】2019年,刘洪福在“上海交大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离休干部座谈会暨纪念章颁发仪式”上发言.PNG

2019年,刘洪福在“上海交大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离休干部座谈会暨纪念章颁发仪式”上发言。

兖州战役,光荣负伤

1948年,我参加了淮海战役中的兖州战役。部队先打曲阜。曲阜的国民党主力部队不多,我们很轻松地就打下来了。6月份时,部队开始打兖州。上边命令我们七纵打主攻,十三纵和鲁中纵队打辅助,三家联合围城。九纵则负责为我们几家打援。

那天傍晚天快黑时开始总攻。攻城是一个团一个突破口,炮兵先用火炮、榴弹炮打开城墙突破口,战士们再登梯爬上城墙,攻入城内。城墙上面到处是碉堡,一个一个的很多。我们顺利登上城墙后,就挨个破碉堡。破碉堡是有分工的,有的送炸药,有的炸碉堡。我们八连就是负责送炸药的。

打到一个碉堡,我们刚送完炸药隐蔽好,一个炮弹“嗖”的一声飞过来,眼看就要落到我腿边。按照老兵的讲法,炮弹一落地不会马上爆炸,你用手往外一拨,它最多把你的手炸掉,命没准能保住。可我一看,战士们扎堆隐蔽在一处,周围全是人,往哪儿拨?大伙都在喊“当心、当心”“隐蔽、隐蔽”,没办法了,我只能赶紧屁股一扭,趴在地上。炮弹“轰”的一声炸开了,我睁开眼一看,好几个战友都不动了。我呢,一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负伤了,只是发现漫天火光,可我的耳朵什么也听不到。一个战友爬过来,他大概是个老兵,晓得我是被炮弹炸聋了,就用手推了推我。只见他手上满是血,我这时才感觉疼痛,低头一看,整条右腿被炸得鲜血淋漓。

这时,支前的担架队登城了,他们冒着敌人凶猛的火力,把我们这些伤兵一个一个往下拖。之后战斗又持续了一天一夜。13日,兖州胜利解放。

负伤后,我先被抬到团部包扎所做了简单包扎,再转到师部简单处理后,紧接着又转到了纵队。纵队在泗水,离战场有好几里路,搭着医疗帐篷,我就在那儿开的刀。当时麻药十分紧缺,开刀取弹片真是痛得不得了。开完刀,要把浸了黄药水的纱布塞到伤口里,每天还要从伤口里取出来换洗。

当时住的病房是老百姓的家,和我同住在一起的还有其他四五个伤员。其中有一个战士姓杨,他胳膊上的伤口不知为何就是一直不好,没办法只好一截一截地锯,最后锯得只剩一点了,让人看了心疼。

在泗水待了一段时间,我又被转移到了新泰、莱芜一带的野战医院养伤。伤势有所好转后,组织上通知我不能上战场了,还是回地方吧。我便去驻在张店(今淄博市张店区)的华东第四荣誉军人学校,在那儿一边继续养伤,一边学习。其间,我学会了读唇语,为日后转业地方做准备。

【图04】刘洪福在庆祝八一建军节活动中给社区青少年讲党史故事.jpg

刘洪福在庆祝八一建军节活动中给社区青少年讲党史故事

积极入党,南下上海

1949年底,华东第四荣誉军人学校评残,按照当时的军人条例,我双耳皆聋,被定为一等残疾,组织让我回老家养伤。在这之前,我一直想入党。到了荣校,我又申请入党。荣校的负责人马上写了个条子,介绍了我的情况,又写“这个同志屡次要求入党。他表现不错,应该可以发展”,让我带回老家。回到老家海阳以后,在村干部刘振良、刘顺永的介绍下,1950年1月,我终于如愿以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随后,我被派到阵胜乡做文书,兼团总支副书记。不久,海阳十四区团委说要调青年干部,便把我抽去区团委做了宣传委员,兼少年儿童委员。

1952年,上级组织抽调青年干部南下,其中包括我。当时只知道是南下,不知道具体要派到哪儿去。我们先去了省里,短暂停留后,大概是7月2日晚上到了上海。黄包车把我们接到了天潼路新亚大酒楼,与全国各地赶来的南下干部会合。过了几天,华东工业部有人过来给我们做报告,说:“你们来了上海,就不走了。计划是先帮你们补补文化,然后把你们分到各个工厂去做党政领导。”这个补文化的班就叫“华东干部预备学校训练班”。

在训练班的这三四个月,吃住在新亚酒店,条件好是蛮好的,就是有些不适应——气候不适应,吃饭不适应,蹲马桶不适应,就连睡觉都不适应。我们这帮“土八路”,苦日子过惯了,到了上海,突然叫我们睡席梦思床,怎么也睡不着,就索性跑到地板上去睡。但地板又铺着地毯,硬硬的,躺在上面跟针刺着一样,睡觉很不自在。除了这些,我们还听不懂上海话。学校因此开了一个课,专门教大家学讲上海话。据说这个课后来成了南下干部的必修课。

在华东干部预备学校训练班结业以后,很多南下干部直接分配了工作。我和几个被认为有培养前途的同志,被分配到了第一机械工业部上海机械制造学校,也就是今天的上海理工大学继续进修。我读的是机械加工金属切削专业,还做了金切216班的班长,兼系总支委员、团委书记。

这期间我做了一件好事。我们学校女生特别少,男同学找对象很困难,校长就让我想想办法。我跑到国棉十九厂团委,提议两家一起搞点联谊活动。国棉十九厂的同志很开心,说大家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们厂女同志多,正愁找不到对象。于是我们两家联手组织了几场舞会,一下子解决了很多大龄男女青年的婚嫁问题。

在上海机械制造学校上学的时候,不光吃饭免费,每个月还给8块钱的包干费,礼拜天外出不在食堂吃饭,学校还会退2毛5分钱的饭费给我们。我们礼拜天外出做些什么呢?我们学校在军工路516号,一到礼拜天,天不亮,我们就沿着军工路、平凉路往上海市区走,一直走到外滩。我们很早就约定好了,一个礼拜走一条马路。四年下来,上海的马路基本都被我们走遍了。

结缘交大,奉献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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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刘洪福

20世纪50年代中期,交通大学响应国家号召内迁西安,支援西北建设;在上海,则依托交大原有学科班底和校址校舍筹建上海造船学院,一机部工业教育司副司长胡辛人出任院长兼第一书记。胡院长到任后,希望配个秘书,于是就打电话给他的老部下、我们机械制造学校的校长肖流。肖校长一听,第一个就想到了我,“叫刘洪福去吧。他做过小学教师,在部队当过文书。他学习好,字也写得漂亮”。肖校长就写了封介绍信,让学校用车子把我送到了上海造船学院。

等我到了上海造船学院,胡辛人一看,这小同志,卷着个裤脚,分明是个“土八路”啊。接着,胡院长跟我交代有关工作内容,一是做他的秘书,另外,其他几个副院长没有专门秘书,也让我一块儿管一管,同时兼任党委机要秘书。

1957年,由于交大迁校方案有所调整,其中在上海,交通大学上海部分、上海造船学院、南洋工学院(筹)三家合并。就这样,我与交大结缘,正式成为了交大的一分子。

交大分设两地后,工厂跟着迁到了西安,上海这边也要办个附属机械厂,所以学校又派我去担任校生产部总支副书记兼机械厂党支部书记。1960年后,我被重新调回校部,做教师科副科长,后来转为干部科科长,一直到1966年。当时交大有997名教师,每一个教授、副教授、讲师家里我几乎都跑过,他们的情况我都很熟悉。当时我带领两个干事搞了一个“教师分析名册”,每天向学校汇报校情,所有数据绝对可靠。所以人事处处长吴彤深讲:“以后我们搞人事工作要学老刘,他管得很细。”

1984年起,我配合学校参与筹建电子电工学院。1985年7月,电子电工学院成立,我担任学院首任党委书记,直至1992年3月离休。

【图06】刘洪福(摄于1995年).jpg

刘洪福(摄于1995年)

【图07】爱好摄影的刘洪福.jpg

爱好摄影的刘洪福

1992年3月20日,在交大党委常委会及组织部、人事处举行的欢送会上,学校向我提出“离休后三不动”的要求:办公室不动;党的组织关系不动,即党员关系不立即转老干部党委;工作不动,即要我管理好院办公司,帮助学院开源,弥补办公费的不足。我当即写了一首七律《解甲》,以表我的决心。

少年离家把军参,南征北战上海滩。

落户高校几十年,一生艰辛无怨言。

今日解甲不归田,继续革命永向前。

余热发挥理当然,直到灯灭油耗干。

【图08】刘洪福在交大老干部会议上发言.PNG

刘洪福在老干部会议上发言

本文原载杨振斌主编:《思源·初心》,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23年版,第220-234页。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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