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百年初心历久弥坚，栉风沐雨笃定前行。2023年是全面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的开局之年，是学校实施“十四五”规划承前启后的关键一年。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2周年，深入开展主题教育，弘扬伟大建党精神，从党的百年伟大奋斗历程中汲取继续前进的智慧和力量，感悟革命先辈和交大楷模的初心与使命，上海交通大学党委宣传部与档案文博管理中心联合设立“初心·印迹”栏目，陆续刊出交大百年党史工程党史人物口述采编的部分成果，以飨师生校友及广大社会人士。

沈讴（1925—2013），浙江嘉兴人。1940年8月在上海正行女中读书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参加了新四军上海办事处的工作。1943年7月考入交通大学运输管理系，1947年7月毕业，曾任交大党支部副书记、书记，党总支副书记、书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先后担任上海铁路报社第二社长、上海市经委副主任、市纪委常委等职。2005年5月31日，沈讴在接受母校党史工作人员采访时，朴素而深情地讲述了自己年仅15岁便在家庭、党组织的双重影响下参加中国共产党与革命工作的经过，重点介绍了在交大求学期间与党支部成员一起发展党组织、开展群众工作的具体举措与成功经验。

中学入党，那年我十五岁

我的祖籍是浙江嘉兴。祖父沈卫，自小读书用功，清末时期考中了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后任甘肃主考、陕西学政。进入民国后，长期寓居上海，是一个有名气的书法家。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父亲就不幸去世了，我家兄弟姐妹很多，有兄妹五人，我算最小的一个。我的堂伯父沈钧儒，是“救国会七君子”之一；王蘧常是我的堂姑父，他也是一个有名的书法家。我的爷爷从小很疼我，支持我读书。1931年九一八事变那年，我进上海南洋女中附属小学读书，到1937年夏抗战爆发时毕业。1938年春，我考进了正行女中。

2005年5月31日，沈讴在其寓所接受母校党史工作人员的采访

我是194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年我还在正行女中读书。入党介绍人是地下党员沈诒，他是我的哥哥，大我三岁，后来调到苏北参加新四军去了。记得他给我看《西行漫记》等书，我从中知道了还有八路军、新四军的存在，还有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政权。在他的影响下，我先是参加了党的外围组织上海学协，在校内做一些抗日救亡工作。中学入党那年，我只有15岁，说实在话，只是凭着一股爱国救国的热情。入党后，我受委派参加了上海新四军办事处的一些工作。1941年10月，我跟随党组织到苏中新四军根据地。不久，因为日伪军“清乡大扫荡”又撤回上海。之后，经过组织的帮助，我于1942年初插班考入私立新本女中读书，1943年7月顺利毕业。

中学毕业后投考交大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在中学的功课很好，毕业时同时考取了交通大学、之江大学、圣约翰大学等5所大学。我认为交大影响大、声誉好、要求高，在上海很有地位，所以最后选择进了交大，读的是管理学院的运输管理系。我在交大读书时间是1943年至1947年，前两年在绍兴路中华学艺社内，后两年在徐家汇校园。前二年是抗日战争时期，后二年是解放战争时期。

读大学期间，我爷爷病逝了，家庭经济状况不太好，要靠自己努力学习争取助学金。我在大学里基本上依靠助学金，但是这要成绩好，然而地下党的工作比较忙，常常影响学习。不过我有点小聪明，平时笔记记得勤，临时突击本领也好，各门功课还是不错的。我通过考试获得了申报馆的助学金。

1946年12月，沈讴填写的交大清寒学生志愿书

“单线联系”的地下党员

我进校时交大就有了党支部，党员人数不多，由支部书记仇启琴与我联系，不过时间不是很长。他当时已经从交大毕业，在交大工学院当助教，已经不参加学生支部了。我后来的联系人是曹宝贞，她是大学区委地下党员，好像是圣约翰大学的学生。

当时上级与我是单线联系的，大致是一个月一次吧，一般是在马路上，有时候也到我闸北的家中来。上级联系人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他的工作和住处。如果要调换联系人，都是预先告知碰头的地点、时间，还有接头的暗号，这些都是秘密的。要是你去晚了，过了时间，联系人是不会等候的，你也就从此失去了与党组织的联系，断了党的关系。联系时暗号由上面预先规定，比如手里拿一张报纸，对话时他问“某某路怎么走？”你答“向东边走”；或者他问“你是交大的吗？”“是的”。这一问一答，要是对上了，就彼此找地方再交谈。交谈时要向上级汇报，内容大体上有三方面：一是有关学校的情况，或是某些工作的开展方法；二是反映所联系学生群众的情况；三是学生中某些积极分子的表现，发展培养计划，等等。

就读交通大学时期的沈讴

发展党员是一项基本任务，需要随时发展积极分子，订出培养计划，逐步吸收入党。那时候发展一个党员是很严肃的事情，要花很长的时间，有的三个月，有的半年甚至一年的考察期。考察期间，要对考察对象的家庭、社会关系全面了解清楚。主要还要看本人，学习成绩要好，思想要进步，对党有认识，有要求入党的愿望。有的人出身资本家家庭，或者自己曾是三青团员，只要他自己认识清楚了，脱离了关系，也可以发展入党的。交大地下党员李家镐就是那样一个例子。

党员对象的培养，先是要交朋友，了解情况；到了一定程度，再让看《西行漫记》或进步小说，然后彼此交谈，逐步引导对新四军、八路军和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到了条件比较成熟的时候，向他提出“你想不想参加进步组织？我们一起去找门路”；或者说“我有个亲戚你可以熟悉一下”，这样党员自己的身份不会暴露的。入党时本人要写一份申请，有的写在纸上，有的为了保密用米汤写，然后用碘酒一刷，就清晰可见了。发展一名党员要经过党支部认真讨论，有的学校没有支部就由联系人来谈话，批准后要宣誓。誓言主要是：“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主张，遵守党的纪律，愿为共产主义而奋斗……”。

全面抗日战争时期，党的政策是积蓄力量，勤学勤业，交朋友。交大党的力量不强，党员只有十来人。学生群体性活动在敌人压制下也很难开展，我们就在学生中用隐蔽的方式搞一些学术性活动，还开展福利性活动，搞生活互助，等等。交大学生与其他学校学生不同，“死”读书的多，生活艰苦的多，但是都具有一定的爱国的民族观念，工作做到位的话，学生也容易发动起来，争取过来。经过我们细致工作，在交大逐渐发展或联系了一些党员，有朱爱菊、陆兆珊、徐明德、孙畹珠、叶公毅、侯英、武维尧、蒋壁厚（即著名诗人屠岸）、杨瑛等，大都是我们管理学院的学生；这样，积极分子增加了，党的力量也壮大了，这为抗日战争胜利以后交大党的力量有较大的发展打下了基础，不少人成为解放战争时期爱国学生运动的重要领导核心。

2004年5月19日，地下党老同志返回母校交大，举行纪念史穆烈士牺牲55周年祭扫活动。

深入细致的群众工作

交大沪校、渝校汇合徐家汇后，学校性的学生自治会建立起来。地下党组织逐步把学生自治会的领导权争取了过来，以争取全校学生，特别是中间派学生。周盼吾、朱启瑞等进入自治会，他们在学生中享有威望，周盼吾曾经是地下党员，后因环境所迫暂时与党组织失去了联系。在党组织的影响下，学生自治会考虑通过各种形式，为学生办实事，把中间群众组织起来。

自治会首先为学生们争取了一些生活福利。那时教育经费紧张，学校伙食很差，学生们称之为“八宝饭”，沙子、稗子什么都有，品质很差。我们把改善伙食作为学生自治会一项重要工作，许多积极分子深入到伙房，自己去买柴买菜，提高伙食质量，受到学生们的广泛好评。我们还搞了一次去苏州的春游活动，这次组织工作做得很好，参加的人起码有四、五百人之多。这是第一次把群众组织起来，群众相互间也熟悉起来，加强了学生们的团结。

通过一些运动，党组织感到光靠学生自治会组织群众还不够。1946年下半年，党支部就派党员钱存学组织了交大青年会，主要也是做中间派学生的工作，团结他们参加进步活动。开始搞青年会时，有些党员也不同意，他们认为这是基督教组织，我们不是教会学校。党支部多数党员同意要搞，就组织了青年会。青年会主要搞舞蹈、唱歌等。这些活动比较有特色，学生群众对这些活动也没有顾虑，参加面比较广泛。青年会出面开过纪念“五四”晚会，一下子把中间群众都吸引过来，这些活动搞得比较成功。此外，还注意争取同乡会、级友会、文艺性社团等的支持，通过它们把中间群众的代表也吸收到我们这边来。

1947年7月，交通大学为沈讴等毕业生开具的就业意向单位

通过自治会、青年会这些学生组织，我们加强了与广大学生的联系。我们把一些党员、积极分子挑出来做负责工作，同时也发展了一批人加入地下党。原来党的力量只分布在少数几个系科，现在各个院系基本上都发展了。比如，原来在化学系党的力量极少，这时也发展起来。党的力量的发展壮大，学生群众的联系发动，有利于接下来的各种爱国运动，反过来又在各种运动中得到锤炼，这样就形成了良性循环。

我们进入徐家汇校园刚刚稳定下来，昆明就发生了一二一惨案，于再、李鲁连等4名师生被害，60余人受伤。全国都在声讨国民党当局的暴行，上海闹得也很厉害。于再烈士的妹妹住在上海，她打算在玉佛寺祭奠他的哥哥。上海地下党组织就借此机会搞了一次全市性的公祭活动。交大党组织一方面抓住这件事教育学生，揭露国民党反动独裁的面目，争取和平民主；一方面也发动学生到玉佛寺去参加公祭，现场接受教育。后来实际去的学生尽管不多，但留给他们的印象都很深刻，在会场上，我们交大学生丁仰炎代表学生自治会在大会上发了言；会场齐声高唱“安息吧，死难的同学”，歌词到现在我还记得一些：“安息吧，死难的同学，别再为祖国担忧。你们的血照亮了路，我们将继续前进！”许多参加公祭的同学感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公祭会结束后，一万多名参会者又进行了示威游行。

接下来我们又组织学生参加三八妇女节纪念活动，地点是在中山公园。上海很多女工人被动员来参加，她们的劲头很大，兴致很高，有的女工还是小脚呢。我们交大来的女同学还是不多，女党员们带了些积极分子去参加。会上，鲁迅先生的夫人许广平到场讲了话，中心意思是要和平要民主，不要打内战，对学生群众、积极分子，甚至党员的教育意义都很大。通过参加公祭于再及纪念妇女节，交大同学开始与外界接触，突破了过去仅局限于自己一个学校的范围，对同学的影响教育一次比一次深刻。

1946年9月开学后不久，上海发生了“臧大咬子事件”。臧大咬子是一名人力车夫，他把坐车的美国水兵拉到目的地后，向他们讨要车费，竟被这位美国水兵活活打死了，凶手则扬长而去，中国的宪兵、警察都不敢过问。事后，美国军事法庭竟然宣布美国水兵无罪。此事件激起上海人的公愤，痛恨美国人在中国土地上无法无天，更感慨当局的软弱无能。年底，北平发生了美军士兵强奸北大女生的“沈崇事件”，更激起全国人民的愤慨，爆发了声势浩大的抗议美军暴行活动。1947年元月，交大党组织和党员、积极分子发起签名抗议，把美军暴行的真相向同学们做宣传，又组织1000多人参加上海学生界的示威大游行，抗议美军暴行，要求美军撤出中国，废除《中美商约》等。不想4月，我校数学系学生贾子干在大街上被美国人的汽车撞死了，我们就抓住抗议暴行的影响继续进行了斗争，很多同学直接到市政府向吴国桢市长请愿，结果迫使美国领事给予相应的赔偿。

1947年元旦，交大1000多名学生参加抗暴请愿示威游行

党领导下的护校运动

在中共上海学委的正确领导下，交大党组织团结发动大多数进步学生，接连不断地开展了各种爱国民主运动，使交大成为战斗在第二条战线上的核心力量，交大党组织也在斗争的锤炼下不断壮大，逐步成熟，在群众中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到1947年初反美抗暴斗争时，上海学委决定建立国立大学区委，交大党总支归国立大学区委领导，总支书记吴增亮调任大学区委委员，交大党总支书记由我来接任。随后，在大学区委的指导下，交大党组织又领导学生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护校斗争与“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

1947年5月初，交大发生了护校斗争。首先是国民党政府大打内战，经济吃紧，教育部要压缩交大经费，停办两个系科。我们抓住取消两个系的问题进行宣传，校园内贴满了壁报，申诉国民党一心打内战，不管教育事业，无视教员学生的利益，这激起学生义愤，甚至获得教授、校工的同情与支持。学生自治会出面组织召开多次系科代表会议，通过充分讨论，大家思想都比较明确，就是要发起全校性的护校运动，发动大多数学生晋京请愿。意见统一后，我们就发动广大学生参加，结果很顺利，有2500多名学生参加，那时全校一共是2800多人。其他组织工作做的也比较好，甚至把米、锅子都搬着带着去。

护校请愿队伍在校园内登上去火车北站的卡车

当局对我们晋京请愿很是恐慌，用尽各种办法来破坏我们。我们要乘车离校去火车站时，吴国桢市长急急忙忙跑过来，挡住大门口不让车子开走，并威胁说：“你们如要开车，就轧死我。”结果两个学生纠察队员一边喊着“保护市长”，一边用手臂把他一拧，就架到一边去了；同时，那边开车的司机用力把喇叭一摁，吴国桢吓得腿一软，汽车就开出校门了。他原来打电话叫全市汽车都不许租给交大，但已经晚了一着，汽车早已开到了交大，只好自己来到交大阻止学生离校。

到达北站后，所有火车都停运了，火车头、客车也都被藏起来了。同学们等了许久，没有火车可以上，情绪开始低落，我们就组织啦啦队，给大家鼓劲打气；一边派人去找车，后来同学们找到了机车，又弄来一些货车，同学们情绪重新高涨起来，大家排好队上了火车。火车由我们机械系的同学自己开，开得很吃力，走走停停，到了东站麦根路，车轨被弄去一段，只好停下来。土木系的同学们下来，在工人帮助下铺好铁轨。车又开起来，到了真如站，路轨被破坏得更厉害。车厢是货车，相互隔断的，联系不便。天色又渐渐地黑下来，天气也开始冷下来，有些车厢里面还有个别坏蛋在捣鬼，同学们情绪又开始低落起来。

正在登上火车，亟待出发

当时，情况很复杂，变化也很大，党组织对整个形势也有考虑不足的地方。这时，大学区委负责人吴学谦、浦作等同志也来到了火车站，现场了解实情，指导运动开展。我们估计火车也不能开到南京，一方面火车已没有煤，同学又不太会开；一方面国民党也决不会让我们开到南京。我们这样做，对国民党影响已很大，京沪杭交通已断绝，上海乃至全国都已震动了。后来，教育部部长朱家骅紧急乘飞机赶到上海现场，他们和我们隔着河浜谈判。这时，上级党组织及时指出，在当局作出一定让步条件下，我们及时收缩。当局最终答应两个系科不停办，交大经费不削减；斗争就此胜利结束。上海市政府找了汽车把同学陆续送回学校。在护校运动中，一些党员与进步学生有所暴露，事后当局在搞黑名单，加强了镇压，发生了零星的被捕事件。

2005年6月8日，沈讴就填寄交大校友人物表致函党史校史研究室

五二O运动

护校斗争不久，就是5月下旬的反饥饿、反内战斗争。那时内战加紧，大学生生活困难，南京中央大学学生于5月20日首先发起斗争，遭到了镇压，就是“五二O”事件。我们派了同学到南京了解情况，回来后教育同学，筹备发起反饥饿、反内战斗争示威游行。我们做了两根半大油条，说明我们一天的伙食费只值二根半油条。

5月25日夜里，国民党派军队来包围交大，进入校园抓人。当时，学生自治会原来准备在上院文治堂开会，但文治堂窗门低，军警容易进来抓人。后来改在上院114号开会，有些进步同学在里面。有一特务卞岫云放爆竹为信号，门外军警听到爆竹就进入校园，冲到114号准备抓人。军警正要冲进去时，里面立刻把门紧紧地关起来，挑出身强力壮的人把守门口。徐家汇警察局局长带头用斧头亲自来劈门。纠察队员罗友在匆忙关门时被关在外面了，被警察抓住恶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很厉害，头破血流。以后等伤治好了后，头顶上还长不出头发。特务拿尖石头从窗外扔进来，用钉棒头往窗内的同学敲打，许多同学被尖石头掷伤；有的代表跳出窗门外，就被当场捉住，有的被打伤。有一个同学叫路远，头被劈开，鲜血直流。后来，许多同学前往医院慰问路远。

这时，有人敲响了钟，惊醒了所有住在学校宿舍的学生，他们都从床上爬起来，手拉着手，包围住上院，把特务包围在里面，形成反包围圈。里面的同学关了灯免得被特务掷伤；外面的同学们高唱“团结就是力量”，一直就唱着这支歌。后来又大声呼喊：“代表们放心，我们一定保护你们”。这使代表们感动到眼泪都掉下来。这时，会场内就开了灯，主席宣布会议继续进行，作出了决议。同学集体去请愿要求释放被捕同学。结果，同学们有些是当场释放的。第二天，交大学生群集大草坪，提出“大家一起坐牢去”，还在图书馆公审了特务卞岫云。

五月底，军警继续抓人，我们就集中住在体育馆。国民党飞行堡垒包围交大好几天，我们已连着三天不敢出来。当时情况是很紧张的，许多人想办法躲，有人躲在教授家，有人跳出竹篱笆离开了学校。其实，事先地下党员李家镐从他的父亲、上海教育局副局长李熙谋那知道了交大的黑名单，早来通知了。暴露的党员和进步学生已经离校了，没有捉到。但是党的力量遭到了削弱，离校的都是自治会负责同志，一共有18人。他们走后，我们把他们的照片贴出来，用此来教育大家。此后，学生大会上又选出吴振东来负责学生自治会。

“五二O”后，我因其他工作离开交大。后来又回来参加毕业考试，以后就离开了交大，继续参加革命工作。

2005年5月31日，沈讴（中）与母校采访人员合影（左一盛懿，右一王世根）